那麝月开了后门,揭起毡帘走了出去。晴雯待她出去,便欲唬她玩耍,仗着素日比别人气壮,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地随后出来。宝玉笑劝道:“看冻着,不是玩的。”晴雯只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外面果然好月色。忽然一阵微风,她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心下自思道:“难怪人说热身子不可被风吹,这一冷果然厉害。”一面正要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在内说道:“晴雯出去了!”
晴雯忙回身进来,回到房间,过来掖了掖宝玉的被子。宝玉笑道:“好冷手!我说看冻着。”一面又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宝玉便道:“快进被来焐焐吧。”
一语未了,只听咯噔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笑着进来,说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了。”她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么不见?一定是要唬我去了。”宝玉笑道:“我若不叫得快,可是倒唬你一跳。”麝月问晴雯:“你就这么穿得单薄跑出去了不成?”宝玉笑道:“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道:“你出去站一站,也不怕把皮冻破了。”说着,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又重剔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哪里这么娇嫩起来了。”
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宝玉道:“快不要声张!否则太太要赶你回去了。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地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请来大夫诊了脉,不过是得了风寒。
晴雯服了药,至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虽然稍减了烧,仍是头疼。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她嗅些,痛快打几个喷嚏,就通了关窍。”
麝月拿来一个精致的扁盒,晴雯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不怎样。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泪鼻涕登时齐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爽快!”
这天,宝玉来贾母处,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就问道:“下雪了么?”宝玉道:“天阴着,还没下呢。”贾母便命鸳鸯来:“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吧。”鸳鸯答应了,走去果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只听贾母笑道:“这叫做‘雀金呢’,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这件给你吧。”宝玉急忙谢过。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得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她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哪有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
晴雯躺在床上翻腾至掌灯,刚安静了些。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叹气跺脚。麝月忙问缘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喜喜欢欢地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没注意。”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赶快叫人悄悄地拿出去,叫个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
谁知,外面那些个织补匠人、裁缝绣匠和针线女工,俱不认得这是什么料子,都不敢揽活儿。
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我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烧了,岂不扫兴。”
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吧。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她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密密织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
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个精细活儿?”
晴雯道:“那我挣命罢了。”
宝玉赶紧阻拦,晴雯只管坚持着坐起来,一面挽了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就只得狠命咬牙捱着。
晴雯细致地依着纹路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就得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旁殷勤帮着,一时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枕头与她靠着。急得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熬红了,怎么办!”宝玉见她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
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晴雯才刚刚补完。麝月道:“补得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过来瞧了瞧,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咳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像不像,我也再不能了!”说完哎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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