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敢连先帝后宫都不收买一个做人证, 就带上一群大臣来“铲除奸后”，自然是有底牌的，不可能一味仰仗晋王女空口无凭说的几句闲话。此时他见晋王女被沈令嘉怼得哑口无言，上来道：“晋王当年只是被吕氏罗织罪名投入狱中致死而已, 如何算得罪人？太妃也忒向着吕氏了！”冷笑一声。
他年纪大了，又爱场面，非得看着别人不说话了才干咳一声要继续驳斥，沈令嘉却没这么多穷讲究, 毫不犹豫地插话道：“您若是忘了晋庶人妄议的是什么政事，妾身倒还记得一些, 很愿意提醒提醒您：他觉着今上年幼, 国赖长君，要以鄂王世子入嗣先帝！”破口大骂：“坏了国家根基的东西，先帝九个儿子, 活着的有六个，轮得到他在那里搅风搅雨！”
晋王事发之时建初帝还小, 都是吕文则代他下圣旨处理的闹事众人, 如今乍然闻得晋庶人居然还打算过把控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头“嗖”的一声就转向了梁王：“叔祖父太不小心了, 居然信任这样的逆贼！”他再是年幼, 也知道不能相信这种人的话呀！
孟华仲尚未递交请辞的奏章，此时看着孙女婿这样激动, 心里摇一摇头：不查清了事情前后就被感情冲昏头脑而信任非人, 是不智；梁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为你跑前跑后铲除掣肘者，你却当着重臣的面斥责他，是寒了其余效忠皇帝之人的心。不由得暗自发愁：“我图的什么呀，把个好好的孙女赔进去！”脸上还要强撑着镇定来劝建初帝：“陛下，如今既然有人把事情都挑出来了，不妨一口气说清了，也省得日后再生事。”
几个年高有德的宗室也都上来请道：“请太后来当面说清了罢，要不然您跟太后母子之间始终有隙，不是国朝之福。”
建初帝要是有那个跟养母当面锣对面鼓的胆子，他就不会请沈令嘉来跟宗正当面对质了，闻言头上冒出汗来：“太后说什么也只是言语而已，眼见为实，何妨真正取了证据来？也好消太后身上的疑。”就是不愿意见养母，怕自己气势汹汹发一顿火最后发现是无稽之谈，则母子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梁王虽然被小皇帝斥了一句，出于立场还是要保他：“正是，我有物证！”
沈令仪心里一提，脱口而出：“不会是要开棺验尸罢？”
梁王道：“正是！”脸色颇为出气：“学士怕了？”
沈令仪眼角余光看一看妹妹，沈令嘉已经笑道：“光用眼看怎么看得明白？不如索性往顺天府要几个仵作来，再往太医院要几个御医来，大家一气儿看明白了，也省得往后再有人说什么：‘今日验尸验得不全，尚有疑点！’”最后一句已经阴阳怪气，直刺梁王不像样。
沈令仪也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怕陛下生母受了惊扰而已。”
鸩杀，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死者往往脸色痛苦，五官流血，嘴唇跟指甲都是紫黑色的。且让仵作来对皇帝的生母上下其手也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事，建初帝想了想，道：“起棺一看，也就罢了。”
门外却忽然喧哗起来：“什么人？”“快拦住她！”“闲杂人等不许擅闯乾清宫！”
众臣子都面面相觑，心里却奇异地激动起来：只怕是太后！
他们中许多人从未像这样期盼过太后出现，而吕文则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清癯的身形很快出现在门外：“哀家来迟了。”眼风一扫殿内乱象，身后侍女内监如云，玻璃伺候在她身侧，对沈令嘉一点头，眼含泪水，显然是她请来的救兵。
梁王还没有胆子大到敢把士兵带进御书房的地步，因此兰妃、阿发及大臣们暂时的人身安全还算有保障，见太后来，却都有些尴尬似的：“我等正说到太后。”
吕文则看看地上委顿着的晋王女，眉头微蹙：“这是……”
沈令嘉款款上来与她分说：“摄政联合了晋庶人的独女，说太后鸩杀了杜婕妤，意图独霸陛下。”
吕文则便“哦”地嗤笑了一声：“我道是谁，”眼风如刀，扫过梁王，停留在建初帝身上：“这般说来，官家是要与我对质了？”
沈令嘉笑道：“陛下说不当扰了您，且空口白牙几句话，证不得您的清白，只好往妃园寝去启开杜婕妤的尸骨了。”
吕文则竟话少得出奇：“那就走罢。”转身一马当先出去，半点不乘胜追击，甚至不像她的作风了。
沈令嘉招手叫来兰贞风与阿发，低声道：“不要离开我左右。”一会儿只怕还有一场好乱，又抬头看看吕文则身边的石兰，有些疑惑，多少年的老熟人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强忍着焦急，她在焦急什么？
兰贞风抱着孩子跟着婆母，半点废话也没有，只是路经乾清宫外大路的时候，前头传回来话：“太后说，杜婕妤的尸骨不曾入帝陵附葬，尚在京郊白云观停着，大臣与命妇们都各自乘坐仪仗为好。”妃嫔的尸骨在白云观停着，待选了好时机再下葬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放在此情此景，沈令嘉敢拿自己的太妃之位打赌，吕文则一定是早就料到了今日，因此只在白云观停灵而已，单等着小皇帝长大了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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