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学会了去菜场买菜。
厨艺不精没关系，张芹做菜也没多好吃。这种事多学一下就好，和格斗一样，熟能生巧，巧生万物。
她有点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命运没有忘。那些被她杀死的人于另一个世界铺设天罗地网的咒怨，诅咒她生生世世陷于苦难，不得好死。
自张芹失踪之后，寻人的工作进行了整整半年。刚开始的一个月同事们算是卖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寻找工作成为警局的负担，慢慢地不再有人上心，大家心里有数，失踪了这么久十有八九是死了。
罂燚问安欣：“你觉得张芹死了吗？”
安欣说：“你想听真话？”
罂燚点头，又摇头：“你还是别说了。”
两人坐在阳台上喝啤酒，冰镇的，夏天喝起来特别过瘾。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夕阳将整个城市染上它的颜色，格外辉煌，又眼睁睁地看它落到了地平线之下，整个世界变暗变冷，啤酒罐满地。
张芹失踪一年了。
从半年前罂燚就开始去认领女尸。只要有符合的女尸安欣都会让法医同事通知她，她带上罂燚去认，说是张芹的表妹。
罂燚在她们警局也挺有名了，出名的胆大。哪家亲戚甭管男女老少来认尸，都得踌躇好久，做了无数心理准备，等法医将白铺盖一掀开，认尸者当场晕过去的占30%，69%痛哭，剩下1%中一半人努力克制一半人麻木不已，也只有罂燚不同，她是唯一一个自己上手掀的，无论尸体如何支离破碎腐烂不堪，她都冷着一张脸说：“不是她。”
不是她，只要一眼就能确定不是她要找的人。
安欣问过她：“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罂燚说：“尸体我见得多了，何况是她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每次只要我站停尸房门口根本不用看尸体的脸，我就能确定那个人不是张芹。”
“为什么？哪儿不对？”
“气氛不对。”
“……气氛。”安欣重复了一遍这个不可思议的词。
“你果然不信。”罂燚说，“我觉得她不属于停尸房，她不该在那儿。她还活着，只是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原因才没回来而已。”
罂燚说这些话时坚定的目光让安欣有点儿慌。
她为什么这么坚定？有什么根据吗？
张芹摇摇头：“她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她的直觉。”
安欣坐在她的床边帮她削苹果：“光是直觉居然能说得这么肯定，你的小女朋友有点厉害。”
张芹虚弱地笑：“她岂止厉害，简直小哪吒。”回忆起和罂燚第一次的交锋，两人势均力敌，拆了她的家不说，还折了新买的球杆，真是让人心痛啊。
想想以前的事，再看看现在的自己。下半身空空荡荡的，大腿以下床单塌陷下去，和床面贴合在一起，一无所有反倒显得真实的上身像个古怪的物件。
安欣削好了苹果递到张芹嘴边：“自己拿着，还要我喂你么？”
张芹用仅剩的左手拿过苹果：“谢谢。”
“别谢我了，我也帮不了你多久。”安欣看着张芹被烧毁了一半的脸说，“下个月我回老家去了，我妈查出了癌症三期，估计没多少时间了，我要回去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嗯，行，你去吧。”
“别急着赶我。我陪你做完最后一个手术。”
“不用，又不是小孩，什么都需要陪着。我没事儿，多少手术都挺过来了不是？这半张脸应该废了，不可能再恢复，倒是我的新手臂和腿还是蛮有意思的。你说，我是不是该申请在最新的假肢里面按上枪啊刀啊什么的，直接变成机械警察！”
“你想什么呢……”
“多现实的事儿啊不是么？我在这里躺了整整一年，让她等了我一年，这点小事上面不给我办好了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说回来，她真够意思，一直等着我。整整一年，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皮厚。”安欣难得骂她，“你也知道人家不容易了？我看那小姑娘人挺好的，你藏这儿一年了她都没放弃，依旧在等你。”
“她在等的不是缺胳膊短腿的我。”张芹念起这句话时笑了，出发前的玩笑没想到真的应验，罂燚当之无愧一张大乌鸦嘴。
“你怕会被嫌弃还是怕连累她？”
“都怕。”
安欣还没开口，忽然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这么擅作主张。”
一听到罂燚的声音，张芹立即用被子把脸遮住。安欣有点慌了：“我没发现她！”
“当然。”张芹特别郁闷，“人家以前搞暗杀的，跟踪你个小警察完全没难度。”
罂燚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在门外问：“我能进来吗？”
张芹躺在床上不动，安欣戳了戳她。
“别怪安欣了，我只是觉得她每隔个周末都会一个人开车到郊外很奇怪，跟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张芹，我能叫你一声王八蛋吗？什么意思，你问过我了吗就擅自做主认为我等的不是现在的你，别说你缺胳膊短腿，就算你只剩一颗脑袋一条腿，就算你不是人了成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罂燚等的就是你。我等了你一整年。是，时间不算长，睁眼闭眼很快过去了，但是……”她声音明显地变调，顿了顿，隐约能听见压抑的抽泣，“但是，我想你。我想你这件事不太容易……这一年过得好像三百六十五年一样长。我就问你，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就你一句话，你要是真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你现在说，我走，绝对一辈子不再来找你。你亲口说，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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