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聒噪，我烦不胜烦。可也正是因此，我才有了豁出出去的动力。
我横下心。
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不过是一个畜牲，再有灵性，还能比人心更险恶不成？要么它老老实实的听我话驮着我走，要么，就把我摔下去。
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我终于骑了上去。我想不是因为它终于被我制服，而是懒得再和我较劲了吧。
终于跟上了朱逸颜，我们一起出了城。
有个人等在城外，听见马蹄声响，忙冲过来拦在路中间。我认出来了，是柳皇后的父亲柳尚书。
我们停下来，朱逸颜一个人下了马，朝着柳尚书走了过去。他手中拿着马鞭，背着手，苍凉的背影满是萧瑟。
这背影，无端的让人心生荒凉。
我也下了马，没有跟着朱逸颜往前，只远远的在后面牵着马，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它的毛。它颇有些不情不愿的，可能又觉得实在是舒服，挣扎了一会便老老实实的任我替它梳理着鬃毛。
柳尚书不敢行跪拜之礼，只是双眼含泪，道：“皇上——”
朱逸颜挥手，说：“不必了，我如今一身轻松，只是一介布衣，柳大人有话只管直说。”
“老臣该死，危难关头，临时变节，罪该万死，还请——恕罪。”
朱逸颜只是淡淡的道：“温颜亦是父皇的儿子，柳大人顶多算是择良主而侍，谈不上变节。倒是我先时对令爱，多有歉疚，你回去替她另择夫家，让她改嫁吧。”
“老臣不敢。叶儿一日为妻，便终身不得改嫁，就算是守到死，这也是她的宿命。皇上，您还年轻，来日方长，可以谋求东山再起——”
这柳尚书不知道是真痴还是假愚。这些差役都是朱温颜派来的人，他这么明目张胆的鼓动朱逸颜谋图东山再起，就不怕朱温颜回去就砍了他的狗头？
可也难说。没准他就是朱温颜派来试探朱逸颜的奸细呢。不然，他怎么临时变节，还能稳坐尚书之职，竟然敢来送朱逸颜？
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朱逸颜压根就没什么波动，只是淡淡的道：“这些话，以后就不必说了。我急了这么多年，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如今难得轻闲，去种种地、种种菜，过几天安宁的百姓日子也不错。这是上天的福分，我不想有悖天意。柳大人，就此别过。”
柳尚书拉拉扯扯，哭哭啼啼，那么一大把年纪的人，像个三岁撒娇的小孩子，就是不肯放朱逸走。好像他一走，这柳尚书就成了没有爹娘的小孩子一样。
只是，小孩子哭起来凄惨却可爱，他哭起来，虽同样凄惨，却一点都不可爱。
他忽然看向我，对我怒目而视，哼一声，瞅着朱逸颜说：“这人，就是个祸星，您为什么还带着她？要不是她，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我是柳尚书的仇人，他巴不得现在就生吞我肉，饮干我的血，好为他女儿报仇呢。我冷冷的回视过去。他女儿又算是什么好东西？下死手害人时全然没有一点慈悲。有女若此，他又能良善到哪去？
我祸害谁关他甚事？
朱逸颜却说话了，不知道是在向他解释，亦或是在说给我听：“既然恨，就更要带在身边。”
这话极重，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在我的心头，让我说不出来的痛。
我咎由自取，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将来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说都不能说“后悔”二字。
我就是我。我做什么，想要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至于伤害到了谁，妨碍了谁，也是我和朱逸颜之间的纠葛，是我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为谁负责。
我看向前面的朱逸颜。其实，我希望质问我的是他。可是他只是淡漠的看着斜阳，似在探究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心里是空落落的，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愧疚，只有茫然。我和他，没有了爱恨，彼此之间藉以维系的还剩下什么？是不是就如同现在，他连看我一眼都不屑，说一句话都嫌多余？
这一瞬我忽然明白了朱逸颜淡漠背后的意义。
因为现在，我什么话都不想说。不如沉默，不如沉默，一直在沉默中死亡，或者，在沉默中积蓄力量。而所有这些，不必让外人知道。
世人的鄙夷、不屑、痛恨，都伤不到我。我的眼里，只有那个淡漠的背影。
彻夜疾驰，京城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越往北方，越显荒凉，气温也一下子低了好多。目之所及，到处是皑皑白雪，空旷辽远，少有人家。高而贫瘠的山野，没有多少作物，尽是低矮耐旱的细叶植物。
相较于京城的繁华，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偏远，宁静，偶见炊烟，偶闻鸡鸣犬吠，偶见三两老农于落日余晖下牵着牛在田间垅头，更像是一幅山水画。
可我们，越来越近的触摸着这山水画般的生活，并且融入其中。
尹城是我们的目的地。这里多山，少田。道路崎岖，四面环山，鲜少与外界接触。四名官差与这里的县令进行了交接，我和朱逸颜便被安排到了一个叫巷村的庄子里安顿下来。
这里原本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庄子，村里有两大姓，一为刘，一为张，占了庄子的一半，剩下几户人家就是外地搬来的，也有数十年的历史了。
可是因为这里地势易守难攻，后来竟然成了看守重犯人的绝地。
村子座落在一处洼地，所以叫巷。四周都是山，环抱着村庄，进出村庄只有一南一北两条偏狭的小路。雪化之时，满是泥泞，进出维艰。而山外进出之地，彻夜有重兵把守，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村子虽小，却有着全县闻名的采石厂。数以千计的工人每天在这劳作，远远的可以看见他们挥舞着锤子的身影，以击敲打石块有节奏的叮叮的声音。
我们到的当天，就有个管事人模样来叫朱逸颜去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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