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宝让对方复述了一遍，又详细交待了选药的标准、用量和煎服方法，确定无误后，才让那人下去按方煎药。
“这个方子……是否有些……鲁莽？”听完张大宝的方子后，游乐天的心稍稍安了一些。
张大宝这个方子，说不上有多振聋发聩，然而总体还是比较对症。
从这个方子看，张大宝尽管看病的态度不够严谨，甚至连脉都不诊，直接就开治了。然而基本的医理，显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这个方子的问题，是显得……有些太过普通！
假如说是在上官国华刚刚受伤那会儿，用上这个方子的话，那无疑是极为对症的。
但此病拖延了几十年，早就已经传变得一塌糊涂。
现在再用这个方子，就好比古书中所说的“刻舟求剑”。船早就已经开出几百上千里了，再按当初码头上刻记的位置下船去捞，怎么可能捞回丢在上游的那把剑？
“前辈大概是想说，我这种治法是刻舟求剑是吧？”
张大宝就象一眼看穿了游乐天的想法，主动开口说道，“问题是剑再怎么样，还是在河道中吧？既然无法精确定位，那不如从头至尾，一截截河道捞过去，早晚总能捞出来！”
“你这……”游乐天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简直就是拆掉整座房子来找一根针。病人能经得起这种折腾吗？”
上官国华已经八十多岁，自然寿命都快到极限了。体内气血本就已经虚弱无比，哪里能经得起这种“全面攻击”的治法？
“没事的。我这方子总体都是补益的。其核心就是调理胃气，使全身的气达到中和。只有少部分才是有针对性的治伤药！”
张大宝一脸轻松的解释道，“到时候等上官老先生服了药，前辈可以及时诊断一下，看我的尝试用药有没有找准靶子。”
“那要是找不准呢？”游乐天不由瞪大了眼睛。
“找准了直接就完工。否则的话，从脉象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偏差所在的。我再调调方子，多试几次，用药肯定越来越精准的！”
面对游乐天刀剑一样咄咄逼人的目光，张大宝却象是根本不在意。
这种松松垮垮的态度让游乐天不由涨红了脸。然而还不等他开骂，张大宝却轻描淡写的补充了几句。
“上官老先生在这几十年里，伤势经过反复传变。
人体的自愈功能产生过作用，也经过各种中西医的用药治疗。现在体内病情早就已经是一团乱麻。根本不可能精确的找到线头所在。
问题是你们恐怕一直走入一个误区。那就是为什么非要找到线头？一团早就纠结得不成样子的乱麻，你还指望真能通过巧手完美的解开成为一条直线吗？”
突然之间，游乐天象挨了当头一棒。隐约之间，他似乎看到满天乌云开了一线，阳光透过重重遮蔽，隐隐开出了一线金色！
还没等他完全理清思路，张大宝最后凝重的收结道：“既然解不开结，直接斩断就是了！只要先稳固胃气，使病人有生化之源。一点小小的药物攻伐又怕什么？”
“好，好，说得十分精彩！”游乐天还在目瞪口呆，病床上突然传来一阵掌声。
游乐天急忙转头看去，发现是原本躺在床上昏睡的上官国华已经苏醒过来，这会儿正一脸带笑的对着张大宝鼓掌呢！
“我看这位小医生说的话非常有道理。你们这些老家伙啊，总是心理负担太重，非要找出效率最高的巧妙办法。然而这个世界上，哪里是时时处处都能找到妙招、捷径的哦！”
上官国华叹息着，慢慢撑起身来。几个医护人员赶紧上前扶住他，并往他背后垫了一个柔软的枕头。
上官国华在受过张大宝针灸后，这会儿似乎精力恢复了不少。
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张大宝，见到这个年轻人在自己直视下，显得不卑不亢，十分的从容镇定，他不由越发加了几分欣赏。
他转向老友游乐天，笑道：“我打了半辈子的战，对这位小医生说的话很有同感。
想当年，我们打仗固然谨遵老祖‘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薄弱处’的战略指导，然而现实条件中，哪有可能次次都那么完美的实施？”
上官国华不断的摇着头，“要是突然在不利的地形下，被敌人的主力咬住，象这样的战难道就不打了？你能够撤出那当然也行。问题是不先将敌人打痛，你也撤不出来啊！”
上官国华脸上表情变幻，明显是回忆起了战争年代的许多往事。
游乐天也好，张大宝也好，都恭敬的在旁边等着。
眼前的这个老人，有赫赫战功和无比的睿智。尽管不懂医学，但在对事物的判断力上，却丝毫不受具体专业知识的影响，保持着一种迁移知识来解决问题的高度智慧。
上官国华沉思良信，这才接下去说道，“有时候情报缺失，对敌人的情况不摸底。这种战难道就不打了？那肯定不行的！
情况不清晰的时候，我们就想办法让他清晰。敌人缩成一团，没有薄弱环节的时候，我们可以主动进攻，攻敌必救或示敌以利将之调动出来！
你要是什么都不做，难道胜利自己会从天下掉下来？革命年代，总体而言敌强我弱。要是消极等待而不积极进取，那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之道啊！”
上官国华伸出手来，拍了拍张大宝的手臂，感叹道：“可叹你们这些老家伙，积累了一辈子的经验，还不如一个年轻人对问题看得透！
问题不清怕什么，那完全可以大胆尝试，让它清晰起来嘛！无论如何，积极进取都要好过消极等待！
这个年轻人的作风我非常欣赏。要不是我已经退下来了，这个人我是一定要培养重用的！”
上官国华的眼中现出了灼炙。
对他自己的几个孩子，他其实是不太满意的。总体而言，智谋有余，决断不足。跟他们这一代人差之甚远。
而在张大宝这个小医生的身上，上官国华却看到了极为宝贵的决断力以及蕴藏于其后的自信心和进取心！
假如这个人是他的孙女婿，他一定调集所有资源将他栽培起来。相比于他自己的直系后代，这个人才是真正具备大气魄、大智慧的！前途远比他的任何一个儿孙要大！
事实上，在他看来，他的孙女上官朝云，素质都比他的几个儿孙要强。只可惜一介女流，终归是很难将上官家撑持起来的。
不过要是加上这个小医生的话，恐怕事情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上官国华看待张大宝的眼神越发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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