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人宴席，撇开开胃小菜不算，习俗上以双数加一汤为一席，视单数为不吉利。只有在白宴上，才上七个菜一个汤。基本上走进任何一个酒楼，跟服务员说要七个菜且不要鸡不要虾（笑哈哈），那么酒楼里就心领神会，推荐的也是些素雅清淡的菜式，以供食客排遣哀思。
如今看了看席面上已有四道菜，麦希明说：“这是六六大顺的意头啊，画院里的也讲究这种封建迷信么？”
郭霭说：“这怎么算是封建迷信呢？这叫传统文化好不好！别说搞艺术创作不需要运气，活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人生时时处处，都要讲运数。比如说，我们出门采风，运气好的，找到一处名山大川，带落画纸上，从此相得益彰，山凭画出名，画借山流芳……如果运气不好，翻风下雨，蹲个一头半个月守不到想要的风景。只好叹天公不作美。”
林小麦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现在有先进的气象预测系统，会好很多了吧？”
“那是好很多了。”郭霭说，“现在的年轻人，是真幸福。不过……传统留下来的东西，还是不能丢。六六大顺也好，八方扬名也好，都是良好的祝愿。别人的善意，年轻人为了彰显个性刻意对着干，那不就是故意抬杠了么？”
挺直了腰，林佳茵很期待地看着门外，说：“霭姨，我们两位老板，都是喝洋墨水的。怕讲的传统是那种黑色星期五啊，13不吉利的……”
程子华不假思索地反驳：“不好意思，我们全家都不信这玩意儿！我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相信科学！”
看到好姐进门上菜了，林佳茵嘻嘻一笑，说：“相信科学好——来，吃菜。”
淡粉色的福星斑，鱼头鱼尾被砍下，分列椭圆大盘首尾。鱼头仰天而啸，鱼眼睛高高鼓起，彰显新鲜，鱼尾高高翘起，尾鳍箕张，越觉生猛。鱼肉被片成巴掌大的薄片，雪似的白，均匀地一层一层叠在盘子中间，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玻璃芡，晶莹透亮，勾人食欲。
林佳茵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端详，说：“一般蒸鱼都是全条来。这片成了鱼片清蒸……很少见哦。每一片鱼片中间还夹着东西，是什么来着？”
郭霭说：“试试就知道了。来，麦总剪彩。”
作为贵客之首，麦希明起筷，一夹起鱼肉片，惊讶道：“好大！”
郭霭很骄傲，微笑着说：“师傅刀工很不错吧？顺德刀工，从来没有拉跨的。”
麦希明说：“我以为是拼起来的呢，没想到是一整片鱼肉的片……除了对师傅刀工要求高之外，对原材料也有要求吧，最起码，肉硬净且无细骨——比如说，咸水鱼？”
郭霭道：“你又说对了。本来我们是喜欢吃淡水鱼的，多刺而肉嫩，适合用传统的菱花、方块、麦穗刀工来切。近年来保鲜技术发展，海鱼也可以吃到新鲜的了，又潮流吃海鱼了。海鱼肉质硬，为了配合海鱼，厨师们吸收了外省大刀腰片的刀工精华，用了大刀片的刀法。这种切法的鱼肉厚薄均匀，吸汁入味，又有咬口，可以大口大口的吃，别顾着斯文形象哟。”
看着麦希明夹走了鱼肉后，夹层的黑黑的食材，林佳茵惊讶得声音都尖了：“这里面是……木耳？编织起来的木耳丝？靠，也太讲究了吧？”
她忍不住爆了粗，惹来林小麦嗔怪的眼神，可林佳茵也顾不上了。
郭霭却一脸习以为常，说：“你们不知道了吧？‘云耳编，萱草环，海带要打蝴蝶结’。云耳——我们这儿用的良种大木耳。整朵木耳不论，切了丝的木耳，本来就要编起来吃的，这样的话，既可以吸饱了鱼肉鲜甜的汤汁，又带来脆脆的口感。有的地方偷懒，只用木耳平铺一层，有的地方甚至连木耳都没了……口感全无，没半点吃头，做事不够齐整啊。”
夹起了木耳编，林小麦吃了，脆嫩的口感根根分明，汤汁十分丰富，鱼鲜木耳甜混在一起，错综复杂，忍不住闭上眼睛，嘴角微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味道……好好吃就是了。但也太费工夫了，把木耳丝用编草席的手法编成这么一片……好几片，为的就是这么一口？”
郭霭说：“这算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古有支起棚架守在稻田边等第一口禾花雀落网的，现在有那为了追求第一口现切猪杂粥凌晨十二点去档口排队的……还有那种为了吃到最脆嫩菜心，在清晨露水下来的时候跑到田里现割现炒，就吃一口青菜的。这些难道不是费功夫？这些老饕付出的时间精力，他们认为值得，旁人也就无从置喙。”
自己一人既吃了鱼片，又吃了木耳编，觉得不解恨，把那鱼头叉进了碗里夹开，吃那鱼腮帮子上的两片蒜瓣肉和鱼下巴。程子华吃得津津有味之余，居然分心抬头，朝着郭霭比出个大拇哥：“郭女士说得对！我不知道你们觉得值不值，反正我觉得这一顿很值！过好自己的日子，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就让别人说去罢了！”
郭霭笑嘻嘻地说：“程总监真的觉得值啊？”
程子华说：“值，太值了。不说前面的捞鸡鲜菇梅子骨，就这条福星斑，这个福星鱼头，就值回票价！蒜瓣肉脆嫩，下巴香滑，鱼云就像带咸鲜味的果冻，都不用咽，动一动就滑下去。一个字，绝！”
“呵，程总监真是识货。这么大个鱼头，这条鱼在海里长了得有小十年。鱼吃老，猪吃嫩。特别是鱼头，其实才是这条鱼的精华。”郭霭用公筷夹起那箕张的鱼尾，放到麦希明碗里，说，
“还有鱼尾，也是精华。头吃味，尾吃肉。鱼在水里游，鱼尾巴就等于船舵，尾巴的肉呈修长状，特别紧致有弹性。淡水鱼的鱼尾是最多骨刺的地方，吃起来要小心翼翼……咸水鱼一条主骨到尾，就不用担心哽骨了。来，鱼尾就敬我们麦总？”
麦希明忙双手捧碗，道谢接过。
喜欢粤食记请大家收藏：(www.bigeshu.org)粤食记笔阁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