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报菜名的声音刻意提高着，显然还带着卖弄且招徕生意的意思。
林小麦和麦希明同时往旁边一让，一钵泥鳅汤，落在了桌子中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汤里载沉载浮的内容，肉味夹杂酒香蛋香，扑面而来。伙计笑嘻嘻地说：“泥鳅鸡蛋汤，阎王躲着行。靓女，要不要见青？”
看了一眼伙计手里拿着的葱花碟子，林小麦说：“全放了吧。”
“好咧——”伙计拖长了声音，响亮答应着，手腕一翻，把满满一碟子切得细碎的葱花尽情洒入汤中，再用汤勺哪吒闹海般的一搅，嫩葱花被滚烫热汤一激，香味四溢。
那人拖长声音道：“两位——请慢用！这儿是老太靓汤！滚汤煲汤炖汤，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清热祛湿滋阴补气，想要的都有——”
转过身原路回去的功夫，好些个才来的食客就跟在那伙计背后，到老太靓汤那儿点菜去了。
一人舀了一碗汤，麦希明夹起碗里开膛破肚形状扭曲的泥鳅，林小麦看了他一眼，说：“你能接受么？如果不能的话，就只喝汤好了。不过如果你能吃的话，最好还是尝一尝味道。泥鳅最是补气，这是我亲身体验的。”
林小麦比比划划地说：“我小时候有过一阵子，得了盗汗的毛病，每天早上起床，床单都是湿一大片的，枕头巾更是两天不洗就带了味道。七婶就用泥鳅煲黑豆党参北芪，每天让我喝一碗。七婶家的泥鳅，都是她小孩在鱼码头拿回来的，黑身白肚，是最滋补的‘一条黑’泥鳅，煲出来的汤又浓又白，超好喝。我喝了一个星期，就好了。然后七婶隔三岔五的，坚持给我煲了三四年，我不光老毛病全好了，就连说话嗓门都大了不少，七婶说，那就是中气足的表现，全靠泥鳅的功劳！”
看到她越说越兴高采烈的，麦希明不知不觉地，也受到了感染，看着泥鳅的眼神增加了勇气，说：“那就试试好了。反正我看也没有骨刺，一条骨，不就是鱼么。我可以吃的。”
“对呀！”林小麦鼓励他道，“泥鳅汤要做得浓白，第一要用生粉和盐搓过，彻底搓掉粘液；第二就是得煎过，而且要煎得皮酥骨脆，最后加开水一滚，才能充分溶解里面精华。你看这卖相，外皮绽开，里面的肉还保持嫩白的，火候掌握得真是好。来来来，快尝尝。不吃就吃亏了……”
看着她殷勤相劝的模样，麦希明眼珠子一转，忽然笑了出声：“噗嗤——”
林小麦眨眨眼睛，傻了。
麦希明越发乐了，看着她，眼光有些贼：“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敢吃泥鳅吧……不也就是一条鱼。好歹，我父母全都是华人，家里还是保持了华人饮食习惯的。是，没错，我第一次吃泥鳅的时候也已经十六七了，而且真下了很大决心，才咽下去的。不过凡事总是那样的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终成为最喜爱的美食之一。”
林小麦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被麦希明耍了，她气恼得涨红了脸，嘴巴撅老长：“什么嘛！”
脑瓜子一转，好奇心起，问麦希明道：“老板，外面也有泥鳅么？”
麦希明说：“原本是没有的，后来也就有了。我还记得，那年我读高中，有次我回到家里，看到我妈很高兴的在厨房里捣鼓着什么。我爸爸也很开心，跟我说晚上有好吃的，我就问是什么，怎么要妈妈亲自下厨？那时候母亲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都是让家里的厨子做。我爸就跟我说，搞到了一些空运过来的泥鳅，怕厨子不会做，做坏了，要母亲亲自下厨才行。”
林小麦吐了吐舌头：“空运？这是豆腐卖出钻石价啊！”
且不理她的惊叹，麦希明说：“我当时就好奇了，查了查泥鳅是什么。结果也是我不走运，一下子查到了泥鳅的生长习性，就有些抗拒。后来母亲端了泥鳅汤出来，汤不是浓白的，而是清淡的颜色，看着像是池塘水，泛着点儿绿……我看到了就……嗯……”
林小麦看着他脸色，猜测道：“当场告辞？”
很是有些扭捏地，麦希明终究是点了点头。林小麦当场大笑，笑声过于响亮，引起附近食客频频回头看。麦希明略带三分愠意地看着她说：“林小麦，女孩子家家的，而且我还是你老板，你是不是该收敛点儿？”
迅速调整自己状态，还真收敛了笑容，林小麦眼底里盈满了笑意，眼波流转，就像氤氲了一池星光。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腿优雅并拢，低头整理裙子。
麦希明忽然转移开视线，低头喝汤。泥鳅鸡蛋都是简单地煎过之后，冲了开水下去，略滚几滚，即成浓白。而味道极其浓烈，荤香满口，他不觉连喝一大碗，眉眼舒展：“觉得整个肠胃都被这碗汤给熨帖了。泥鳅、鸡蛋，都富有营养，且简单好做……当时我母亲弄泥鳅，做法非常之复杂，味道非常之难吃。再后来，想法子弄到了活的泥鳅，我们回忆了一番旧时候的正宗做法，这才得了一口可堪入口的汤水。不过，在外面最广泛的吃法还是油炸了……然后沾番茄沙司或者泰汁。”
林小麦若有所思道：“不对啊，老板……你有没有发现？”
“嗯？”麦希明嘴里应答着，给林小麦加满了汤碗，同时也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发现什么？”
林小麦说：“这段日子来，我零零碎碎的听你说着国外的资讯，其实现在国外的原材料……不说是原汁原味如同我们这边这么正宗吧，好歹是都有了。就连泥鳅这么‘了能’的食材都有了，那应该饮食很健康吧？为什么……要回国来，专门爬山涉水的找这些便宜传统的东西呢？那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麦希明点了点头说：“你说到点子上了，不过，这是两个话题。为什么爬山涉水找传统的东西……这个我们留到以后再说。至于你说，国外什么都有，应该饮食健康，你自己琢磨一下，这句话逻辑成立么？”
林小麦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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