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满屋里人都笑了。赵嬷嬷也笑个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账缘故,我们爷是没有,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
凤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赵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吃一杯好酒。从此我们奶奶做了主,我就没的愁了。”
贾琏听凤姐挖苦,此时没好意思,只是讪笑吃酒。
凤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刚才大老爷叫你做什么?”贾琏道:“就为省亲。”
赵嬷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这样说,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大小姐了?”贾琏道:“这何用说呢!不然,这会子忙的是什么?”
凤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出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没造化赶上。”赵嬷嬷道:“唉哟哟,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说起来……”
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道:“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顺口溜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哎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
凤姐道:“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这样说,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
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正说得热闹,东府里派了贾蓉和贾蔷来,向贾琏禀报兴建迎亲别院的事。这贾蓉是贾珍的儿子,刚发丧的秦氏便是他的妻子。这贾蔷也是宁国府嫡系的孙辈,父母死得早,被贾珍从小带到身边养着。这兄弟二人,一向淫乱享乐、顽劣无度,这次想借着修建省亲别院的机会趟些浑水,赚些银子。贾蔷向贾琏禀报说,他得了一个置办乐器行头、挑选戏曲班子的差使。
贾琏深知他两个侄子的为人,就笑着说:“你能在行么?这个事虽不算甚大,里头大有藏掖的。”贾蔷只是讪笑。
而这贾蓉,也悄悄地示意王熙凤和贾琏,说需要什么东西他可以趁机去采办来。贾琏笑道:“你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种把戏。”凤姐并不领他们的殷勤,却顺手把赵嬷嬷两个儿子的差事塞给了他们。
次早贾琏起来,见过贾赦贾政,便往宁府中来,伙同管事的人,审察两府地方,缮画省亲殿宇,一面安排各项事宜。自此后,各行匠役齐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搬运移送不歇。拆了宁府会芳园的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以前的宁荣二府,只有一条小巷可以连属,现在两处相接又甚近,凑来一处,省得许多财力,一一筹画起造,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诸事顺利。
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二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
贾政听了,沉思一回,说道:“这匾额对联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必不肯妄拟,若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如果没有字,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如今我们有个愚见:且先按景致,虚拟出来,暂且做灯匾对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
贾政等听了,都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
贾政近因闻得别人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宝玉只得随往。
贾珍在前引导,贾政扶了宝玉,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贾政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
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叠翠”二字,也有说该题“锦嶂”的,又有说“赛香炉”的,又有说“小终南”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原来众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的功业进益如何,只将些俗套来敷衍。宝玉亦料定此意。
贾政果命宝玉拟来,宝玉道:“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众人听了,都赞道:“是极!二世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贾政笑道:“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罢了。”
说着,众人进入一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栏绣槛,皆隐于山树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白石为栏,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贾政与诸人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因问:“诸公以何题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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