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处, 帝都烟雨蒙蒙，行人小贩皆行色匆匆，却不妨碍贵人们赏春的好心情，命妇贵女们依旧在自家的园子里赏着桃夭李艳、杏雨梨云。
一个青衣双鬟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一大捧各色绢花, 匆匆行至凤小琬身边，行了个礼，脆声道：“娘子，三娘来了。”
沈家原是南边人, 虽然宦居帝都好有几十年了，他们家的丫头依旧是打南边买过来的，受着南方管事们的熏陶, 养成了一口南方的口气。一个旁支的媳妇斜乜着瞧了那小丫头一眼, 以溧阳话笑道：“婶娘到底没白养纯娘一场，平日里守在夫家, 一有事, 还是会回家来帮着自家人的。”她身边一个正是豆蔻之年的少女亦莞尔一笑。
凤小琬的年纪已经不轻了，前几年还是黑发多白发少, 这几年就成了白发多黑发少, 然而她就这样颜色改换，夫君沈学士亦没有妾室通房之流, 只一心一意守着她一个。那旁支的媳妇笑道：“蕊娘，你要能有你叔祖母一半的能耐, 娘也能放心了。”
蕊娘觑了凤小琬一眼, 谨慎道：“阿娘说得是, 叔祖母确是贤良淑德，蕊娘不及。”
凤小琬自始至终都没理这可称得上是无礼的话茬，看得庶女沈纯的身影渐渐近了，方笑起来，回头去提点那两个：“我不过一命妇而已，当得什么呢？还是三娘在宗室里打转的时候多，见太妃的时候也多，你两个有话，不妨问一问她。”
蕊娘之母喜上眉梢：“都托赖婶娘了！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孽障，不亏了婶娘替她操持——”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沈纯已经到眼前了，只得闭了嘴。
沈纯乃是沈学士的庶出第三女，自幼没了生母，养在嫡母膝下。又因为运道好，十来岁的时候见过那一位“老娘娘”一面，老娘娘怜惜娘家的侄女，给牵线嫁了宗室里一个郡王，如今就是自己当家做主的郡王妃。以一庶女而至郡王正妃，这是何等的运道？她嫡出的亲姐姐还没能有这样好命呢。
蕊娘之母思绪未定，沈纯已经拜下去了：“母亲。”又笑盈盈抬起头来：“今儿还下着雨，我最不爱动弹，怎地娘还要叫我回来？”
蕊娘之母脸色一红，凤小琬早把女儿挽了起来：“这是金陵老家那边过来的长房大娘与小四娘，你们且厮见了。”
蕊娘之母忙将预备好的见面礼送上：“早听说她姑娘是个好福气的人，咱们还是头一回见，她姑娘，你如今是王妃娘娘了，可别嫌弃咱们的礼薄。”
沈纯虽然说是“轻车简从”回家，身上却还按制插戴着些珠宝，她养尊处优这些年，也没见过说话这样三不着两的妇人，眼睛一瞟母亲，不动声色回了礼：“什么福气，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按理我该叫大嫂的，这想是我的侄女儿了？”将蕊娘拉近身来细细看了一遍，复又转头与蕊娘之母笑道：“果然好个齐整模样，咱们家是惯来出美人儿的。”
这话说得有道理，须知沈家发家的时候就是出在女人的身上——上数四十年，沈家的老姑奶奶被选秀选进了明庙皇帝的后宫里，宫里给家里陪送了彩礼银子与一两件古董，那是沈学士父子兄弟延请名师最初的束脩。不过这故事外人不知道而已，外人大多都只知道沈家当年一门三进士的风光，这也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荣耀。
后来沈绮、沈纯姐妹也都被叫进宫里去相看过，一是为亲王妃一是为皇后，都没选中，然而能参与这个最内部的选拔，也可看出来她们姐妹的好容貌。
至于第三代……
沈纯笑道：“怎地不见蓉娘？长房来了姐姐，她该出来见礼的。”她说的是大哥沈经的嫡长女沈蓉，与蕊娘差不多年纪，惯有美名。
凤小琬道：“慕容太嫔与睿仪大长公主留她在宫里用了晚膳再回来，说叫侍卫亲手送回家来，不用怕宵禁。”
沈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纯肩头浅白的织金披风，在阳光下闪耀出璀璨的色泽，里面压着一件深红色的褙子，亦是织金的，又拿金子扯得极细，以这样的金线绣出来凤凰的图案，底下再衬上“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缂丝牡丹。这样的一件衣裳几乎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名贵，也许这么一条就顶得上她衣柜里全部的裙子。
郡王妃、太嫔、大长公主，连她父亲都毫不敢犯的宵禁，在这里却如无物一般，根本不被放在眼里。这就是沈蓉在京里的生活吗？她能不能也拥有呢？
沈纯道：“既这么着，等她回来了再叫来给大嫂与蕊娘见礼不迟。”又叫方才那个来报信的小丫头又上来：“这是郡王去哈密办差，那边儿送回来的土产。我想咱们京里虽然什么都不缺，西域的花儿朵儿，总还有点可取之处，一发叫郡王捎了些回来，咱们女眷们先戴着玩罢了。”
凤小琬点点头，又道：“郡王为官家办差，这是正事，你不要耽误了他。”
沈纯垂手听了训，这才陪笑道：“郡王本就是在那边替官家打理皇庄皇店的事的，内中有一二十家首饰店，我想着，管他们要点东西不过捎带手的事罢了，因此请郡王捎了东西回来。母亲说得是，以后我不敢再这样孟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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