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王太后看着郗法苍白的脸色, 给他擦了擦口水：“陛下也有今日，谁能想到呢？”
郗法瞪大了两只眼珠子，像青蛙那样鼓胀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大理王太后仔细听了听笑道：“您觉着我和令嘉犯上作乱？”她不禁笑了起来：“要不是您下手太狠, 我们哪里会做这等事情呢？要知道，我们可只不过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啊。”
郗法的脸色更加青紫了，他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憋出来了两个含糊不清的字：“国贼!”
大理王太后却一点都没有生气, 她缓缓的将自己头上的发钗正了一正：“我们也只不过是犯上作乱而已，比起屠戮边将来, 究竟谁才是国贼呢？”
郗法仿佛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样, 他的神色彻底萎靡了下去，脸上的青紫迅速褪去，变成了一种可怖的青白色：“是那些人先动摇国.朝基业的！”
大理王太后这才看了看自己手上鲜红的蔻丹, 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倘若臣妾处在您的位置上，自然也会做您这些年以来做过的事情, 然而滥杀与诛贼不过一线之遥, 您敢说自己误杀过一个人么？”她漠然道：“天下著姓被您屠戮殆尽还能说是他们咎由自取，江南无数的小地主被杀得人头滚滚又是何辜？他们不过是农民罢了！而边关的守将都能被勋贵们错综复杂的关系被拉下水, 您……”她从未说过这么多朝政, 一时无言，只道：“内乱乱到给了外敌可乘之机的地步, 呵。偌大国家一时是散不了的, 您高兴就好。”
郗法的手指抖了起来：“你放肆!”他的喉咙里还有痰的声音, 咯吱咯吱地响：“谁敢说自己一生无过？朕也有千秋功业在身后等着！”
大理王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点虚空，似乎有些出神：“先帝最后那几年勋贵势弱，凡生计物资都是官卖，眼看着就是皇家要把世家著姓也一网打尽的时候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祖父一生明断，竟还坚信世家万世不移，送我进宫做太子妃，他怎不想想，连皇室都没有万世不移的，我们不过普通人家，哪里来的气数呢？”
“嫁过来这些年，你如今后悔了？”郗法嗤嗤地冷嘲，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含糊不清：“这些年朕也不曾少过你衣食，更可惜的是，你生前既始终称后，死后就还要与朕合葬!”
臧信翘起唇角一笑：“死后的事，妾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人生前都未必能过得好，哪里还顾得到死后的事呢？”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更满意了：“妾身一生孝顺父母公婆，敬爱夫君，抚育子女，便再是沦落，总有子女与妾相互扶持依靠。皇爷呢？”她嘲道：“您猜猜这几日会不会有您的‘爱妃’愿意来看您？”
郗法道：“男人丈夫，江山为重，儿女私情且在后头。”
臧信道：“您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您还有点人气儿呢。”也知道关心些子女，待妃嫔也颇宽容，都是后来握着权柄久了，就低不下头来了，“不过帝王一贯孤家寡人，妾等都是凡人，就先不奉陪了。”
郗法怒道：“唐宗宋祖亦有许多绝情处，你单看着我不好，殊不知天下帝王要成大事者，都需果决，妇人懂些什么！”
他已经自称“朕”许多年了，今天却又开始在皇后面前自称“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下意识里亲近的信号，可是从前对这个待遇十分满意的大理王太后现在已经不再在乎了：“你也有脸和唐宗宋祖比？你杀了那么多人，可是最后得益的只有你一个，这是为人君主的所为吗？”
郗法冷笑道：“你也不过就是因为朕杀了你的祖父而生气罢了，倘若朕没有杀你的祖父，没有废了你的皇后之位，你现在和其他人一样高兴也是有的——能够和名垂千古的帝王一起做名垂千古的贤后，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儿呢!”尽除国内世家，尽除国内贵戚，杀遍了开国时候立过功的功臣们，不管是功是过，这件事情的确可以名垂千古了。
大理王太后的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你一直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看着郗法的神色：“你只知道记住了孟太后临死之前吩咐给你的让你杀尽了世家子与勋贵的话。可是孟太后只不过是想让皇权不再受制于世家之手，你却仅仅为了自己的私欲将许家满门从边境调了回来，这是在拿着你们家的江山开玩笑!”
她终于不再愿意和郗法说话了，这个做了十几年皇后，如今威势犹在的女人站起身来抚了抚自己的裙摆：“如今臣妾也要和臣妾的儿子一起去就藩了，愿皇爷千秋万岁，百年之后，太平盛世。”
她身后郗法的身影在养心殿的黑暗里渐渐消失不见了。
大理王太后踏出房门之外，看着天空里灿烂的日光：“大理，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好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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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嘉从养心殿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明光宫，而是去了一趟吕贵妃的甘泉宫：“我听说九郎生病了？”
杜婕妤正在忙里忙外：“多谢淑妃还记挂着我们九郎，这孩子自打生出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难为太医院好医好药的一直养到了这么大。我这心里真的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什么时候去了——那时候我也不如跟着他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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