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殷几乎虚弱的跪在那里，突然喃喃了一声：“其实，一个月前青吾来信过让我来接殿下离开，我却心怀愚忠，顾忌郑氏百十条人命犹豫不决，最终逼疯了青吾也害了所有人，曲三、小七……他们都死在皓月山庄了，阿姐留下的东西也不在了，我辜负了她的嘱托……”
他突然用手捂住脸，指缝里渗出水渍：“是我对不住青吾，是我对不住阿姐，杨将军，我知道你跟殿下的关系亲厚，您带我求一求殿下……”
杨子仪没有应声，老大到底是想报复还是舍不得，谁又说的准了？谢公子还是谢公子，就算疯了，还是能把老大逼到这个地步。
杨子仪进去时李云深坐在谢青吾榻边，握着那人小指断裂的那只手，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安静又深沉，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他都不知道，他家老大，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思深沉，喜怒难测。
或许是这些年无休止的折磨和悲哀，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即使在睡梦中也要悄悄拉紧他衣裳的人。
只有在面对谢公子的时候，老大的情绪才会这样无常，他其实是一个好的帝王之材，不是守成之主，而且开疆拓土之君，他往昔再嚣张荒唐，心思单纯，可他若是想，便没有做不成的事。
——只除了对谢公子。
“老大，你其实根本不相信他疯了。”他近乎是叹息的开口，“你希望他疯了却又觉得他不可能就这样疯了，这样惊才绝艳才华横溢的人，你觉得，他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疯了是不是？”
“你没有折磨他，那一夜，你刻意叫他们等在外面，让他们听见的那些都不过是你想让他们听见的，你告诉所有人包括我，只是想保住他的命。”
“有太多的人想杀他，朝廷里口诛笔伐都是他，而你也不相信我，你觉得我也想杀他。”
李云深没有说话，听见这句时，指尖颤抖了片刻，无声的握紧了谢青吾细瘦的手腕。
杨子仪坦坦荡荡：“是，我想杀他，我甚至怂恿宗室七王和临安候，三朝元老您的夫子一起上书求你杀了他，你压了所有的异议，不让消息传出去，你不肯接青州兵符，都不过是想保住他的命。”
杨子仪觉得有些疲惫，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了，喉咙里有些发干，却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下去。
“老大，我在你十岁起就跟在你身边，先皇把我当你的心腹培养起来，从见不得光的暗卫起到如今的兄弟，已经许多年。”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对谢公子不一样，远在青州之事以前，我就知道，所以我早早就害怕着，害怕他终有一日，会成为你的掣肘，日后你登临九五，他会是你的弱点，而一个帝王，不应该有这样显而易见的弱点，不应该被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先皇教会我的，就是为你铲平你前方路上一切坎坷不平。”
“当年青州藏书阁失火的时候，我曾经阻挡过一刻，是啊，我曾经阻挡过让你去救谢公子，就因为我那一阻挡，你患了耳疾，好长时间听不见任何东西，所以你不知道，早在那一刻，谢公子就已经对你说过爱慕——是我，我一直不曾告诉你。”
“因为那是会危及命的啊，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其实是喜欢他的，超过宠爱的范畴——他就是你的软肋，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着杀了他。”
“包括青州后来陈林那一回，我以后每一次回想，我后不后悔，我都想，若是那一次他死了，即便你我情义断了，我也并不后悔，如果他当初死了，现在的一切都不是这样，你不会受那三年的苦，四殿下不会有机会，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你不相信他疯了，却又不肯原谅他，所以你让他自生自灭，你觉得以他的心机，不可能真的出事，你在逼他，也在逼你自己，处在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
他轻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我帮你做个决定——杀了吧。”
既然放不下，又还是恨，那不如杀了吧。
“杀了他，把这一切都了结在这里，不要继续下去了，老大，放下吧。”
这么些年，都太累了，是不是真的疯了其实有什么重要的呢？人死了，一切自然尘埃落定，该有的交代都有了，郑殷拘禁在皇城，青州也就不足为惧，一切就都到了结局。
一了百了。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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