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六娘的面容凝固,整个人甚至在展昭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她想起了县衙那夜里伤势甚重、却仍是从容不迫地逼问的展昭。
那一幕叫人心生无边惧意。
但她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又生生往前踏了一大步,浑浊紧缩的瞳孔仿佛在战栗,恶声高语:“当日我武艺不济,被二人一战的真气所震,身受重伤,昏迷之际只见一人一剑砍下另一人的头颅。不错,我只看见这一幕,但詹云杀了侯正初之子,乃是侯正初亲眼所见,多方见证詹云就是当日杀害数百条人命的魔头,展昭,到此时你还能说是我一面之词?!”
展昭神色微动,捉着宋十六娘话中漏处道:“宋老夫人不知是谁杀死了叶瑾轩?”
他直视着宋十六娘,又紧接着一句,“此事,宋老夫人是道听途说。”
何兴恼极,骂道:“展昭你休要狡辩!”
宋十六娘亦是脸色难看,“就算当日我不曾看见杀人者谁,但叶瑾轩身死,侯正初可证詹云杀他孩儿,寒山寺僧人还有七青门弟子都可证詹云在血案之后从红叶山庄独自离去,除了他还能是谁?!”
展昭闻言竟是稍稍一点头,“好,”他说,好似明了与眼前这几人根本说不通道理,“宋老夫人目睹当年惨案,经推断猜测是展某之父所为。但展某尚有一疑。”他神色沉静,不问所疑,先转头望向了何兴,“前些日子,展某还听闻一事,中秋那夜阁下等人所用箭头,”从明园出门之前,他与白玉堂一行展家宗族大院,从展旸口中耳闻——“九成是蜡做的。”
庭中一众听者俱是迷惑。
蜡做的箭头?啥意思?
那有什么用?
那恒山派的姜阳“哟嚯”了一声,将柰果核丢了,又从怀里掏了新的出来,“有趣。”
“展某曾百思不得其解,阁下等人身为经验老道的捕猎人,甚至在中秋宴行动之前特意在坟前试过展某身手,为何当夜行事处处留有余地。”展昭端详着何兴那厚厚须髯下僵硬的神色,“在酒里下药,分明不管谁人昏迷受害,用的却是麻沸散而非剧毒之物;那夜众人聚于宴,万箭齐发于墙外,更有箭矢淬毒,分明不顾谁人中箭殒命,却一支火矢也无。展某原觉得阁下处处留一线,似在逼展某出手,如今想来是自作多情。”
他温和笑了一下,脾气难辨,“蜡头的箭矢,唯有对付展某是淬毒铁箭,可能伤及旁人的却是无毒蜡头,阁下或是……”展昭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拆穿这一点差别背后的含义,“并无祸及无辜之心?阁下与不惜绑走云瑞要挟的宋老夫人不同,虽恨不能千刀万剐了展某而后快,但至少不愿此仇牵涉展某之外的人。”
“在阁下眼中,恐是只有詹云,或者说,是詹云无罪无忧、安宁病逝之后所留的子嗣,才是罪无可恕,才是你们要寻仇之人。”
这一点仁慈与恨意、清醒与执念交织虽矛盾,却也不难理解。
世人各有面目罢了。
但是……“反过来说,阁下寻上展某这一无所知之人只是为疏解三十年来的恨意,些许仁慈不过聊以慰藉方能心安理得罢了。”展昭平静道。
“那又如何,便是未有问心无愧,也是以命搏命。”何兴眼皮微微抽搐,冷声应答,“事已至此,何以为正?你因父债被寻仇,我等亦有寻仇于你而身的准备,并无怨言,此仇本无解……”他止声须臾,落下四字,“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展昭低声重复道,语气竟有些难言的悲悯。
“阁下与诸位身死的捕猎人,也是无辜之辈。”他说。
“……”何兴一时语塞,似是未曾想到展昭能有此言。
“阁下的兄弟身死我手,已添新仇,无论当年之事真假,你我都不死不休。”展昭的嗓音温和如春风细雨,却添了几分端肃无情,“阁下可曾想过,其中若有差错,并非如此呢?阁下几位兄弟朋友死的岂不无辜?”在何兴嗤声要驳之际,他轻一侧头,目光落在怒目而视的七青门弟子周春身上,先问道:“隗侠士身死一事,周少侠声称展某杀害隗侠士,独自前来,同门为何不在?”
“他们是不敢得罪你!”周春吐了口含血的唾沫,却在台阶跟前够不着高处的展昭。
展昭不以为意,仍是不紧不慢道:“展某数日来未曾与隗侠士一会,想必周少侠一清二楚,展某无从知晓隗侠士探查旧事、知晓此事,又岂会突然动手。隗侠士的尸首今晨现身城门,才不过不知周少侠从何处得来的结论是展某所为?”
周春张着嘴,想言又在展昭低语中呆住:“道听途说,可是?”
展昭收回目光,“先前展某道阁下不愿祸及无辜,可此事恐怕并非全然是阁下的分寸。得知展某之父已死,诸位转头便寻上展某,可见仇怨跟前,顾不上旁的,否则也不会展家祖坟前试探之时,全然不顾惜还有旁的无辜之人,更别说在阁下昏迷之时,其余人与宋老夫人合谋绑走云瑞之举。”他淡然一笑,“阁下能特意饶了展家族人,怎就对展某朋友与一个无辜小儿的性命视而不见?”
“他……”何兴张了口,又面色不善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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